一个小镇做题家的国企六年

【来源:虎嗅网】

我应该属于典型的小镇做题家,性格内敛,惯会考试。高考算超常发挥,进了省城一所211,专业是当下热议话题中打晕不报的新闻学。至大三,因课程任务参加了一场全国性比赛,拿了省奖,加分保研本校。

2018年,我顺利拿到文学硕士文凭。离编制最近的一次,是毕业前一年,在室友的鼓动下报名了当年的国考,买资料刷了几套卷子便束之高阁,但报名费已经交了,还是一起去参加了考试,笔试成绩出来,我和另一位考生并列第一。

那时候不明白工作的难以及体制的香,岗位选的是老家的国税局,当时不想回去,所以没有准备面试。

2017年,毕业论文答辩

2017年跑秋招的时候,最热门的行业还是房地产,万科中海碧桂园,一波一波的房企宣讲,场场座无虚席。我投了上十家房企,大多挂在无领导小组讨论,只有恒大进到了终面,最后仍然没有下文现在想来,命运不让我走的路,或许也是在助我避坑

最后入职的我司,是一家上世纪80年代就成立的国企,主营房地产开发业务,兜兜转转,还是没绕开地产。我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投的简历,公司名都没有念顺口,但苦于手上没有offer,我还是去参加了笔试和面试,公司大楼的一面墙完全被爬山虎覆盖,植物葳蕤,望去有一种与世不争的安逸

面试和预想中差不多,一共只有7个竞争者,这家公司没有淘汰任何一个人。但最后签三方的时候,只有4个人来了,包括我。

与同窗们至少跳槽一两次的经历不同,我们在这家公司一待就是六年,也成了公司最后一届校招生。六年过去仍是部门最年轻的员工。

入职后,我被分到一个市区项目参与一线销售工作,在这个项目只待了2个月,又被派到一个郊区的合作项目学习历练合作方是一家专门做豪宅的知名房企,前两年就已经爆雷,项目陷入舆情纷争,加上行业大势已去,以一年十几套的销量苟延残喘着

在豪宅项目做策划,加班到凌晨2点插完小风车

派驻岗位是策划岗,开完盘后,原先的3个策划在一个月内相继离职,我不得不临时挑大梁,独自操办了一场中秋诗词晚会,这也是我作为新手策划的第一场活动,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策划和举办一场晚会

活动公司的对接人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生,入行早,对这类活动轻车熟路,对接过程中也教了我很多,包括提前布场和演练,最后活动圆满完成。后来项目新招进来一个策划经理刚好是我同校的学姐,后来又加入一个女孩子,加上我个策划,工作开始步入正轨。

那时工作群里最高频的一个词,叫关闭时间,一个任务给出来,必定加一个关闭时间,经说今晚五点前,我传达到乙方那儿会更早,乙方传给自己的设计或文案,又会将时间提前,一环一环,这个行业,是快马加鞭的世界。

在远郊项目,也可以就地野餐

那时年轻,有无限精力,加班熬夜从不在话下,耳濡目染被灌输的思想,多是“别为失败找借口、多为成功想办法”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年的确职业生涯中接近市场化的一年睁开眼就在想一天的工作安排,像是一台永动机

我们个策划都是女孩子,住在本地人都不上名字的郊外小镇,加班晚了一起去奓山CBD吃烧烤,这座沿318国道一字排开的远郊小镇总是被罩在灰蒙蒙的尘渣中,砖红色的大货车一辆接一辆从吃饭的摊位旁边驶过,尘土混着汽车尾气,为我们的街边大排档之旅添了不少江湖豪情。

入职第二年,我调回市区的总部上班,开始朝八晚五的正常作息公司五点半打下班铃。

调回公司第一天,打完铃办公室里的人立刻走光了,我在座位上惊诧不已,最后一个走的人在门口跟我说,“你要习惯准点下班的生活”。在此之前,我的确很少在天亮着的时候就回家,碰到节点活动,加班到转钟也是常有的事。

后来知道,我离开豪宅项目后,学姐和另一个女孩也相继离职,刚开始两人仍在地产行业内打转,学姐两年跳了三四个项目,又gap了一年,最后回到自己的家乡做起了民宿创业。

另外一个女孩子,在一个高周转的项目里苦苦熬了一年多,把自己熬进了医院,果断辞职开始考编,最终如愿上岸。

我自己呢,回公司的第一年,先跟着部门前辈管理一个市区尾盘项目,主要是住宅交房、商业和车位的销售去化等一些收尾工作,比在豪宅项目的工作强度要低很多,基本没有什么十万火急必须加班加点当天完成的事情,整个生活节奏一下子慢了下来。

生活变得松弛,可以慢悠悠吃早餐

有次和同事们一起出游,晚上在街头吃烧烤,大家说起进公司的时间,最短八年,多则十三年,一起细数往事,就是那种,你见过我的青涩我见证你的成长,大家待在一起,是细水长流的温情。

大家对后辈的关心和照顾,也像对待自家小辈。聚餐敬酒会按住我的杯子只让我喝半杯,因为住得远下半场让我不用去早点回家,走去地铁的路上碰到主管会一再嘱咐,丫头你早点回家啊。

也是在回到公司的两三年时间里,我得以不疾不徐完成自己的人生大事,恋爱结婚生子,步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部门同事也见证了我从初出校园到初为人母的样子。

和公司以外的地产人聊天,说起地产是人员流动特别大的行业,我拿自己公司的例子来反驳,对方会表示震惊,大概也会觉得,国企就是一个温水煮青蛙的地方。但我总觉得,围城内外,都是子非鱼的故事。

身在国企,除了本职工作,确实更能体会国企所承担的社会责任,以及自己身为其中一员所获得的认同感。我在2019年底回到公司,不多久疫情暴发,在家待了近3个月,那时感染风险仍然非常大,大部分在汉的领导同事都参与了防疫值守工作,脸上被勒出深痕,白大褂一穿一整天,没有退缩的人。

身在外地的人,每人负责一定数量的电话问询工作,我当时大约分到了60组电话,每日上午打电话问询这些居民的身体状况,持续了一个多月,其中有不少是孤寡老人,到后来还会和我聊天,谢谢我每天问候。

公司也有对口帮扶的贫困家庭,我加入公司团委以后开始跟进这项工作,每年不定期前往对口的村子看望一对由老人抚养的姐弟,特别是自己生育以后,对小朋友的境况更能感同身受。

国企也并非温室。2020年开始启动国企改革三年行动,身在其中的我们,也成为最先感知到春江水冷的人。竞聘上岗、绩效考核、揭榜挂帅、内部优化,一系列自上而下的变革接踵而至,有人通过竞聘升职,也有人被优化降薪,历史遗留问题在一一攻克,公司也开始拿新地。

在入职的最初三年,国企的确给了我厚植心底的勇气。我有勇气掏空家产买了房,不害怕因失业而断供;有勇气结婚,和一个差不多的人过一段差不多的人生;有勇气生孩子,休足产假和哺乳假,大体上能兼顾到幼崽。

刚毕业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六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不进国企我会不会是同样的人生进程,到底是国企选择了我,还是我活成了国企按部就班的样本。

后三年的新旧磨合中,经历了很多动荡与冲击。公司从富有年代感的老办公楼整体搬迁到整齐划一的现代化格子间,磨砂亚克力板挡住了左右同事,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键盘声和叹息声,像某种集体默剧的配乐。

那些钉在公告栏里的红头文件,像鸟类迁徙时掉落的羽毛,随便一阵风,就宣告一些人的职业生涯被吹向未知的方向。

远郊项目的两棵树

站在第六年的门槛回望,或许生活本就是不断校准重心的过程,既然无法预判下一阵风向,不如先停下来等靴子落地,过程中看顾好自己的健康,有余力时保持学习。

扎根未必需要永恒的沃土,能在时代夹缝里找到自己的湿度与光照,本身就是对无常最好的应答。

本站部分内容来源于网络,如果你是该内容的作者,并且不希望本站发布你的内容,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尽快处理!

顶住监管压力 马斯克:特斯拉6月底将在德州测试Robotax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