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虎嗅网】
韩国人是东亚世界中的地位,相当于白人世界里的黑人。
随着韩流渐熄,韩国人成了中国人日常嘲笑的对象。
中国人所鄙夷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韩国人对中华文明附属国历史的否认,对自主文化独立性的执着,韩国的外国驻军形式殖民地现状等等。
但是只有在讨论韩国青年问题时,我们似乎又有了共感。
韩国有着财阀政治,频繁下台的总统,在过去二十年发展非常突出的文娱产业。尤其是电影,韩国电影是不少国内导演在犯罪、社会、家庭、爱情主题电影的启蒙作品。没看过奉俊昊,就算不上是2010年代的电影青年。
李沧东的作品《燃烧》是白鲸反复提及的电影,是为数不多的精准抓了东亚青年困境的电影。
韩国著名导演李沧东,不惑之年才转行拍电影,在此之前他是一名小说家。小说家毕竟有小说家的直觉和观察力。
不管怎么说,韩国青年似乎遇上了二十年来最好的日子。根据数据显示,韩国失业率降到了二十年以来的最低点。甚至不少报道提到韩国生育率都有小幅度回升,同比出生人口也有所增加,写这些文章的明显没学过人口学。
首先看大的变动趋势,韩国的大生育率下行趋势没有变。其次,这个数据来自于韩国行政安全部,虽然白鲸不至于怀疑官方数据的真实性,但是总和生育率的使用因为存在前置假设条件,所以对这一指标的解读不能绝对化,该假设具体如下,一群同时出生的妇女在整个育龄期都按照某一时期的年龄生育率生活,且无死亡情况。
因此虽然总和生育率常用在政策预测中。由于新冠疫情影响了生育事件,因此总和生育率和年份出生人口的变动,有极大可能性是人们生育和婚姻行为的短期波动和反弹导致的。
数据来源:Worldometer(www.Worldometers.info)。数据由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人口司编制。《世界人口前景:2024 年修订版》
这里给大家简单介绍一点人口学知识,人口学家和社会学家关注生育现象,常用的生育指标有:粗生育率、一般生育率、总和生育率、终身生育率、累积生育率、标准化生育率,具体区别如下表所示。
韩国央行2023年11月发布的经济展望报告。在就业方面韩国青年还是不甚乐观。
首先,韩国青少年(15岁至29岁)中非正规工人的比例从2003年的31.8%增加到2022年的41.4%。
正式工人与非正式工人的平均月工资水平从2004年的1.5倍增加到2023年的1.9倍,大企业与中小企业(制造业)之间的工资差距也从2004年的1.5倍扩大。2022年将是2000年的1.9倍。以非正式员工身份加入企业一年后转为正式员工的受访者比例,2006年为11.7%,但2021年骤降至3.7%。
加入中小型公司一年后“跳槽到大公司的人数比例也从2006年的5.3%下降到2021年的3.3%。
这意味着,近20年来,非正式职工比例上升,正式职工与非正式职工、大企业与中小企业之间的差距拉大,流动性下降。结果,对大公司全职员工等“优质工作”的竞争加剧。
实际上韩国的状况与全球的状况是一致的,就是非正式就业、或者可以称为,不稳定就业群体、朝不保夕群体的数量在大幅度增加。
韩国青年的“上岸潮”
根据韩国统计局数据显示,韩国有405.8万拥有大学学历的人属于“经济非活跃人口”,即15岁以上无力或不愿工作的人,这一群体包括学生、家庭主妇、准备公务员考试的人和放弃就业的人。如图1所示,韩国15~24岁青年失业率在整个经合组织国家中处于中等水平。
图1:7-6 OECD主要国家15-24岁青年失业率变迁情况 数据来源:https://www.oecd.org/en/data/indicators/youth-unemployment-rate.html?oecdcontrol-4c072e451c-var3=2024&oecdcontrol-4c072e451c-var5=A
韩国的劳动力市场结构是二元化最严重的国家之一,稳定工作与非稳定工作,大型集团公司与小型公司的分化对大学毕业生就业质量分化的影响非常强烈。
根据韩国的调查数据,韩国青年追求公务员的上岸热情可以用“惊人”来形容,根据2020年一项针对1962名大学生和求职者进行的调查显示,有百分之四十的样本表示“正在准备公务员考试”,有百分之五十的样本表示“将会参与公务员考试”,已经毕业的学生中有51.4%的样本表示“正在准备公务员考试”,被问及参与公务员考试的理由,排名前四的分别是“稳定工作到退休年龄(56.4%)”“退休后可以领取养老金(33%)”“公务员适合自己(30.8%)”“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经济不景气,不容易寻找工作(29.9%)”。
根据OECD数据显示,韩国15~24岁青年在2022年的就业率为43%,低于经合组织国家的平均水平。而且就业不匹配的现象非常广泛,近一半的大学生从事的职业和他们的专业无关,大学专业的设置也非常刻板。
在IT领域有40万用人缺口的情况下,专业接收人数增长却非常缓慢。韩国人的就业观念具有典型的东亚儒家文化特点,坚信取得一流大学的学位之后进入大型公司或者公共部门的固定工作才能算获得上成功,因此对高职教育关注程度不够,参加职业高中的学生比例从 1995 年的 40% 下降到 2021 年的 18%,远低于经合组织 44% 的平均水平。
即使韩国的高等教育回报率已经不高,但是青年人和整个社会仍然对大学趋之若鹜,因为高等教育是进入大公司和公共部门的敲门砖。
总而言之,韩国青年的就业情况非常不乐观,在阶级固化程度非常高的社会背景下,公务员是普通家庭背景出身的韩国青年的救命稻草。
研究显示,进入大学时家庭的月平均收入越高,父母的学历水平越高,准备公务员考试的概率就越低。
毕业大学的影响力越高,毕业生参加9级公务员考试的比重就越低,但近些年影响力较高的大学毕业生准备公务员考试的比重呈现出明显增加的趋势。
韩国公务员的工资制度
韩国公务员制度的建立和调整过程深受西方国家官僚制的实践和理论的影响。在1997年经济危机之后韩国政府通过引入新公共管理(Elements of the New Public Management,NPM)理念试图进行公务员改革。
改革目标是提升公务员待遇,强化绩效考评制度,提升政府的效率和灵活性。虽然这次改革不算成功,改革的相关过程提升了韩国公务员系统的现代化程度,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韩国公共服务系统的效率。
韩国公务员的薪酬制度大致分为职级薪酬和年薪,年薪又分为固定年薪、绩效年薪、职务与绩效年薪。年薪从1999年开始实施,分为固定年薪、绩效年薪和职务绩效年薪。
固定年薪是按职务确定的年薪,发给副部长级以上政务部门公务员,他们的工作绩效与一般公务员相比难以量化。
适用此工资制度的公务员除依法领取工资外,还可享受家属津贴、等级福利、固定餐费等福利。绩效年薪是支付给一般或特殊政府服务等五级以上(或同等级别)公务员和合同制公务员的工资。
工资由根据各级别确定的基本工资和绩效工资组成。该工资的支付限额由各级别确定。除工资外,受该工资制约束的公务员还获得家庭津贴、加班津贴、未使用年假补偿、固定膳食福利、驻地津贴、特殊职责津贴等。
如图2所示,图为2000年到2023年韩国公务员工资与民间工资比和公务员待遇改善率,民间收入对公务员收入的计算方法为将民间工资看作100时,算出公务员的报酬处于什么水平(以每年6月的报酬为标准)。
图2: 民间收入对公务员收入及公务员待遇改善率(2000-2023) 数据来源:韩国人事革新处 https://www.index.go.kr/unity/potal/main/EachDtlPageDetail.do?idx_cd=1021
公务员待遇改善率为后一年公务员收入减去前一年收入然后除以前一年收入,实际就是以年度计算公务员的收入增长率。公务员待遇改善率从2000年后大体呈下降趋势,而且似乎与韩国总统任期之间有一定关系。
民间对公务员工资比例说明韩国的公务员工资大体上稍低于民间工资,从2000年以来公务员工资的增长幅度不如民间收入,而且大致以四年为一周期下降或者上升。
总体来看,韩国的“上岸”热潮目前仍然在持续,而且由于韩国独特的国情,公务员制度与司法考试制度被赋予了非常多的社会地位属性。
与日本的“就业寒冰期”类似,新冠疫情以来经济的低迷、就业难增加了韩国青年的“上岸”意愿。
即使韩国公务员的收入近二十年的增长情况并不太高,但当市场表现不佳时,公共部门的比较优势立即开始显现。
就像中国社会当前的“考公”热潮,韩国的司法考试、国家高级公务员考试都诸如国内的“选调生”一样被赋予了非比寻常的社会地位属性,一旦“上岸”成功都被社会视作拥有美好生活的开始,而且儒家文化圈对国家和政治权力的推崇,也让很多经济没有优势的家庭的孩子将“上岸”视作迅速获得社会地位和稳定经济保障的快速通道。
韩国的青年上岸现象同样证明了市场经济周期对上岸的影响。
其次公务员作为一种社会地位的象征性符号,在教育体系效率较低,高等教育水平劳动力供给过度,与就业相匹配的专业安排相对僵化的教育系统中,同市场需求不匹配的劳动力必然会将“上岸”作为避风港。
这意味着劳动力市场对接的具有公益属性的教育系统必须也要提升灵活性和合理性,才有可能提升青年群体的就业效率和就业质量。
全球的“不稳定青年”
近些年,讨论不稳定就业和全球青年危机的研究和文章不在少数。
所谓的不稳定也很容易理解,不容易进入就业,就业质量低,工作零工化、牛马化,没有前景,也没有钱。有研究将这类人群称为“朝不保夕”的人。有研究在2016年就将其称为“全球性的青年危机”
食利者推动的资本主义形态,似乎到了一种新的阶段,尤其当大数据和平台经济、人工智能、金融化结合到一起的时候。个人的任何行动都在为智能化资本贡献力量。
一次经济下行将我们过去三十年熟悉的一切打回了原形,年轻人的冲劲,年轻人的理想主义,年轻人的生命力和意义感都被制度化和体系化冲击成一地鸡毛。
青年和青春不再被视作美好的东西,因为青年的贫穷和自由,在婆罗门阶层积累的阶层壁垒和物质生活面前,显得可笑而滑稽。
这也是不稳定就业的象征性意义,一种象征生命本质的青年性被杀死了。
如果说哪里有钱哪里就有爱,哪里有钱哪里就有多巴胺,哪里有钱哪里就有性高潮的话。我们暂且不必急于批判制度化的腐朽,或许我们应该重构,同时反思青年与左派的本体性关联,从全球范围来看,青年再一次的觉醒和反抗或许不是暴力革命。而是一部分觉醒青年以一种彻底抛弃主流价值观和资本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的保守性反抗。
而对于大多数生理意义上的青年,在度过的少年期之后,他们已经在快速的成为中年人,文学和哲学意义上的青年在快速的消失。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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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istry of Personnel Management .Salary Scheme in the Civil Service< Performance Evaluation and Remuneration [EB/OL]. [2025-02-20]. https://www.mpm.go.kr/english/system/resultPay/bizPay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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