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虎嗅网】
“有口饭吃，但是吃不饱。”半年前，李德接手了一家菜鸟驿站，但现在就急着转出去了。
李德是甘肃天水人，夫妻俩几年前来青海西宁打工，为了结束不稳定的打工生活，夫妻俩用这些年十几万的积蓄盘下了一家菜鸟驿站。
刚开始经营时，李德对这门生意充满信心，他甚至重新租了一间更大的门店，花费几千元购买自动取件的设备，对原来的菜鸟驿站门店进行了改造。但干了几个月，李德发现这个活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轻松。
李德租的门店是一个地下室，每天上午是他们最忙的时候，虽然不需要前往站点拉快递，但是快递员把货送到门口后，他们需要跑上跑下搬货，然后还要入库，把货物都摆放到对应的置物架上。
李德的菜鸟驿站周围，有四个小区两个单位，位置是相当不错，但要求送件的人数也多。
“两个单位的快递都是要送货上门的，小区里有‘难缠’的客户也必须要送货上门，不然就要吃投诉。”李德说，现在已经雇了一名员工，但是因为有很多送货上门的快递，不得不再招一名员工。
李德算了一笔账，现在派件平均每天有1500票左右，派费是0.5元，再加上寄件，一个月的总收入也就24000元左右。但是房租就要4000元，两名员工的工资得7000元，再加上罚款、信息费等各种支出也有1000。
这样算下来，李德夫妻两人每月倒是能赚12000元，在西宁不算低，但做快递驿站几乎全年无休，每天工作时长基本都在12个小时左右，无暇照顾家庭，加上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于是他们决定转让驿站，带着孩子回老家。
为了养家糊口，人们进行了一次次长距离迁徙，宛如候鸟，总想在人生旅途中寻找个停歇地乃至落脚地，菜鸟驿站曾经是很多人眼里的好落脚地，起码李德一度报以期望，但现实是，他最终只能放弃，另觅他路。
那家菜鸟驿站店空下来了，等待新的“候鸟”来，但不知道的是，新“候鸟”又能坚持多久。
一
陈丽在天津经营着一家菜鸟驿站，每天闲暇之余，她会在抖音开直播，给一些准备转让或接手驿站的网友们提供建议。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驿站业务的小白们，陈丽给出的建议都是，“能不干就别干，还不如找个班上。”
陈丽通常都是从派件、派费、寄件、房租、人工、处罚等几方面来分析一个驿站是否能接手。但计算下来，市面上正在转让的菜鸟驿站的利润普遍只有几千块钱，多的有6000~8000元，少的只有2000~3000元，回本周期普遍都在一年以上。
在直播过程中，陈丽曾连麦到位于郑州的一家菜鸟驿站老板，他的店月利润有8000元，转让费要价8万元，这让直播间的河南网友们都坐不住，纷纷当场联系转让人沟通转让事宜，而一些不在河南当地的网友们，只能羡慕感叹。
据了解，菜鸟驿站的收入主要来源于派件和寄件，但由于大部分寄件客户的需求都是基于退换货，所以很多客户都会选择在App上下单后让快递员上门取件，所以绝大多数菜鸟驿站的寄件客户非常少。
“如果是在线上下单，我们能赚2元左右，如果是到店里来寄，能赚到5元。”李德表示，寄件虽然更赚钱，但是数量却非常有限，他的驿站虽然是拼多多退换货的合作站点，每天的寄件量也只有30件左右。
派件的派费虽然比不上寄件，但却能给菜鸟驿站带来较为稳定的收入。据了解，各个地区的派费都有所不同，通常都是0.3~0.5元/票，只有上海、新疆等极个别地区等达到1元/票以上。
当然，也有菜鸟驿站的老板选择去站点拉货，而不是由快递员送到驿站门口，这样的派费能达到0.6~0.7元/票。但相应地，也需要付出更多的人力成本。
陈丽常说，做驿站其实就是“付费上班”。因为所谓的利润，其实就是加盟商自己的工资，这也就相当于，加盟商花几万甚至是十几万，给自己买了一份工作，而且还是一份没有“五险一金”，需要风险自担的工作。
这份工作有时候还可能是“贴钱上班”。老余是陕西咸阳的一位老板，去年冬天他在一个新小区开起了菜鸟驿站，但几个月做下来，每月都要亏1000多元。老余表示，自己每天的派件只有200票左右，派费只有0.3元/票，但房租每个月就要2500元，再算上信息费等各种费用，根本不可能赚钱。
这跟老余的店选址也有关系。虽说新小区有更多客源，但是老余的驿站所在的小区偏偏是一个回迁房小区，整个小区虽然有9栋高层，但是目前只住了100多户居民，而且，据老余观察，其他没有住人的新房，也还没有装修的迹象。
这也让老余进退两难，如果继续做，每月都要亏损一千多，如果不做，亏损的驿站也很难转让出手，前期的投资就打了水漂。
曾经靠着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店，就能月入过万的时代早已过去。截至2022年，全国菜鸟驿站的数量就超过17万家，现在随便一搜，就到处可见正在转让的菜鸟驿站，有的甚至半年就要易一次主。
这些转让信息的背后，是一个个不得不黯然离场的普通人家。
二
沈阳的何磊打算接手两家菜鸟驿站，这两家菜鸟驿站位于乡镇，而且地势比较特殊，正好位于山上和山脚。对于山上的居民来说，驿站的存在是一个“刚需”。
“我这几年一直在外面打工，也是三天两头换工作，妻子生完孩子后也没有找到工作，所以打算接手菜鸟驿站。”据何磊计算，这两家驿站的转让费是9万，派件量是1200票，派费是0.45元/票，虽然需要自己从山下拉货送到山上，但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能赚1万，不到一年就能回本。
不论是出于何磊家庭的实际情况，还是回本周期这门经济账，何磊夫妻俩接手这家驿站都算是当下一个不错的选择。陈丽的判断是这两家菜鸟驿站可以接，但是风险在于“降派费”和“抽件”。
“该降的基本都降完了，今年开年就开始降派费了。”陈丽告诉“最话”，但后面还是有降派费的可能性，3毛的基本都是降完了的，4、5毛的还有降的空间。
去年3月，快递新规中规定未经用户同意擅自使用智能快递箱、快递服务站等方式投递快递，否则会处以一定的罚款。但新规实施后，快递末端的派费不增反降，实施当月就有快递员告诉媒体派费下降了1毛，而这层压力也不可避免地传递到了驿站身上。
今年3月，部分菜鸟驿站们又收到上级网点下发的降派费通知，下调金额从0.05元~0.1元/票不等。这也让菜鸟驿站的老板们大吐苦水，面对这种不确定性，开始怀疑自己的驿站是否还有继续做下去的必要。
“抽件”则多出现在同行竞争等过程中，比如原来的老板把驿站转让出去后，重新在附近开一家驿站，并带走原来所有的快递资源，或者是附近有新的驿站出现，快递公司转而与新驿站合作。
李德表示，想要不被抽件，其实可以给快递公司缴纳押金，“现在除了邮政、顺丰和京东，其余的每家快递我都交了5000元的押金。”这也意味着，李德为此多投入3万元的资金。
但陈丽认为缴纳押金并不能完全规避“抽件”的风险，她告诉“最话”，“缴纳押金后原则上是不会被抽件，但是利益面前没啥原则。”
不但同行会抢饭碗，其他人也能分食这碗饭。李德的驿站附近的小区里，有很多便民超市，这些超市不仅地理位置更好，而且还能经营到晚上12点，更便于客户取件。所以快递员在联系客户时，很多不方便取件的客户都要求把快递放到超市内，为了不被投诉，快递员们只能照做，而李德对此也无可奈何。
当然，除了“降派费”和“抽件”的风险，“罚款”也是击垮菜鸟驿站加盟商们的稻草之一。
现在李德的菜鸟驿站，每个月还是得吃100多元的罚款，但这已经比刚接手时好很多了。“主要是因为虚假签收被罚，比如入库入错地址，或者是取错件。”李德说，“还是要看自己怎么干，有问题要跟收件人及时沟通，就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投诉。”
事实上，店主们纷纷抱怨菜鸟驿站被罚的名目众多，而且各个快递的政策也不相同，比如不按时入库，服务态度不好、未按规定电联客户或送货上门都要被罚款，而且一次的罚款金额就要50元~500元不等。即使有多年的驿站经营经验的“老手”，也诉苦“每月少不了三五百的罚款。”
客源如水源，所有人都来分杯羹，菜鸟驿站店主们的“水源”不但被分流，但还被降派费、罚款“抽了水”。
三
因为亏损而进退两难的老余，在今年年初开始选择增加驿站“商业”，他的做法很简单，就是门店空余的位置摆放一些饮料、食品等小商品来售卖。
驿站业务还是能带来流量的，有流量自然就能带动小商品的销量，现在的老余正在考虑要不要在小区门口租一个门面房来同时经营驿站和超市业务。
但相对于小区内2500的房租，小区门口的门面房租要7000元，这也是老余纠结的地方。
陈丽就是同时经营着超市和驿站，但她是先做的超市后来才增加驿站业务，对于准备加商业的驿站老板，她建议道，“最好不要加水果之类的，损耗很大不说，而且新手也很难拿到比市场更低价的水果。”
现在菜鸟驿站常见的加商业的方式，基本都是售卖零食百货、水果蔬菜、干果炒货等，或者是增加打印机等一些便民设备来增加收入。当然，也有一些驿站老板选择增加团购业务。
大多数菜鸟驿站门店本就位于社区内部，有着先天做团购的地理优势，再加上驿站聚集的流量，解决社区团购引流难的问题。
菜鸟驿站也曾联合大润发上线“驿发购”来进军社区团购业务，但后来不了了之了。现在做团购的菜鸟驿站老板，基本都是自己找的外部团购资源。
有的老板为了“拯救”菜鸟驿站选择来增加收入，但也有的老板选择“自动化”来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比如李德在接手驿站后，就花费2000元购买了一台自动出库的设备，这让他省了不少心。
“原来的驿站没有这个设备，需要客户报取件码后，我们再帮客户找件，赶上下班时间等高峰期，客户排队都排到马路边上去了，现在客户可以自己根据取件码去对应的货架取件，再通过这个机器扫描就可以拿走了。”李德说。
但现在还有更“自动化”的方式，就是加装LED灯条。这样一来，在入库环节，驿站老板只需要扫描灯条条码即可，省去打印贴码环节；客户取件时，也只需要在手机上扫码后“一键亮灯”，快递上的智能灯条就会亮灯并且发出提示音，可以迅速定位自己包裹的位置。
不过相对来说，加装灯条的成本也相对较高，有菜鸟驿站老板晒出的订单显示，1485元套餐可以购买150个灯条，每个灯条的成本为9.9元。这也意味着，对于像李德这种每天的派件能达到1500件的驿站老板来说，需要多付出上万元的成本。
也是因为如此，虽然明知“LED灯条”能节省不少人力，但在驿站的赚钱形势大不如前的环境下，很多驿站老板都不愿意再继续投入对驿站进行改造。
“以后也不确定是啥情况。”陈丽经常唠叨这句话，她也深知，无论以后啥情况，都要先活下去再说。
（文中皆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最话 FunTalk，作者：魏霞，编辑：杨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