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食症患者:我想好好吃饭

【来源:虎嗅网】

“今天体重54.35kg……暴食了3个小时,摄入7000大卡……”苏苏编辑好文案后,加上每个食物的照片,把这条微博帖子发进了“暴食症”超话里。

成年女性一天大约摄入热量1800~2400大卡。暴食症患者苏苏3小时内吃掉的食物是正常人的三倍。

面对食物,暴食症患者就像一个失控的机器:不断重复暴食—催吐的过程。这给他们带来了沉重的经济负担和生活上的困难。他们无数次地渴望重新掌控自己,但这并不容易。

作为最常见的进食障碍之一,暴食症已经被正式纳入最新版的《美国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其主要症状之一,是患者在较短的时间内进食大量食物,并且无法控制。

一、“我习惯了假装成一个正常人”

我国目前有多少进食障碍患者,尚缺乏相关研究数据。但结合临床实际,北京大学第六医院心身医学科主任李雪霓认为,进食障碍的发病在国内还处于增长期,且患病人群普遍呈现年轻化、低龄化。一项汇总了世界范围内32项研究的Meta分析指出,1995~2018年的暴食症成人患者中,女性的患病率明显高于男性,分别为1.5%和0.3%【1】

小维曾深受暴食症的困扰。她告诉作者:“我完全是无意识地把食物往嘴里塞。我明知这是错的,却无法控制。”

2020年3月,小维刚上大二,她第一次有了暴食的行为。此后的3年她都是在暴食症的痛苦中度过的。除了舍友,她很少主动和别人交流,用封闭自己的方式掩盖暴食症患者的身份。

为了躲避舍友异样的目光,她经常会把寝室的厕所门锁起来,故意把洗漱台的水龙头开得很大,掩盖自己的催吐行为。

2023年10月,另一位暴食症患者苏苏刚大学毕业,因为找工作不顺利,她对前路感到迷茫,逐渐染上了暴食的习惯。此后一年,她经常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食欲,不得不躲在自己的房间,下单堆成小山般的外卖,一口口吞下,然后在卫生间不断地用手抠着喉咙催吐。

2024年5月,苏苏的暴食与催吐行为严重影响了正常的生活。她告诉作者,自己那时终于下定决心向家人倾诉这一切,但很快就后悔了。

苏苏的父母首先是震惊,然后立即带着女儿到处求医。“可是没有用。”苏苏苦笑着说,“先是去消化科检查,说没有问题,后面就去看心理医生,目前收效甚微。”

随着时间推移,整个家庭投入了越来越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苏苏的病症却丝毫没有好转。父母一开始的担忧和心疼,逐渐转变为焦虑和不理解,家庭氛围紧张起来。苏苏的母亲说:“看到孩子每天这么受折磨,我心里比谁都难受,但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我爸有一次直接在餐桌上向我吼了起来,他说如果我控制不住想吐的话,就干脆别吃饭了。他不理解这有什么难做到的。那一瞬间,我真的特别崩溃。我生了病,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为什么他们不能多理解我一点?”苏苏向作者谈起这段经历时,依然觉得很难受。

从那之后苏苏又开始像坦白之前那样生活,在父母面前装作病情已经好转,在父母看不见的地方暴食再催吐,以此减少争吵与冲突。

“我习惯了去假装成一个正常人。”当妈妈发现小夕的催吐管时,小夕毫不犹豫撒了谎,说那只是美术课上的绘画工具。她和作者倾诉:“我不觉得父母能理解我。一旦坦白,压力会比现在大一百倍,不如一直隐瞒。”

小夕有一只价格不菲的手提包,那是妈妈送给她的20岁生日礼物。她对这只包非常爱惜,但是由于需要催吐,她不得不把催吐管用塑料袋装好,放在包里。

这些在暴食症泥沼中挣扎的人,害怕社会的不理解与偏见,选择隐藏自己。他们的生活正像小夕那只装着催吐管的精致包包,用醒目的logo向外界传达着“我很好”的信息,只有打开拉链才会发现他们隐藏着的痛苦。

二、“他们需要更多的理解”

小夕的好朋友林瑶在一次结伴旅行中,发现了朋友的秘密。“我一开始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想当然地以为,只要依靠自制力,稍微坚持几天就能治愈。”

“小夕一直和我强调她控制不了自己,我们后来也吵过几架。我以为控制不了是借口,只是她自己不积极治疗而已。但是陪她去过一次医院之后,我的想法改变了。”林瑶向作者描述起了那次的情况。

2024年7月,在陪小夕候诊时,林瑶注意到对面的女孩。她看上去非常纤弱,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腕骨突出,仿佛要刺破皮肤。170厘米左右的身高,林瑶估计她的体重可能不超过40公斤。林瑶不禁怀疑,她倚靠在墙上,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她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支撑住身体。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暴食症的可怕,”林瑶告诉作者,“我相信这些病人是想积极配合治疗摆脱暴食症的,但显然这个过程比我想象中困难很多。他们需要更多的理解。

苏苏的母亲在多次争吵后,试着去理解女儿以前的种种“怪异”。

“有次我半夜起来,发现我妈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上还留着七八个搜索页面,全跟暴食症有关。旁边还放着一个小本子,本子上密密麻麻写着跟暴食症相关的信息。”苏苏的语气有几分苦涩,“我忽然意识到,在我患病的这段时间里,我妈应该比我更痛苦。”

那天夜里,苏苏暗下决心:一定要治好自己的暴食症,不能再让母亲伤心了。

亲友的理解让暴食症患者治愈的决心更加坚定,而社会力量也在推动人们了解暴食症患者的处境,带给患者战胜病魔的勇气。

张沁文(微博名@少女神婆婆)是一位有着11万粉丝的博主。她从自己的患病经历出发,以图文或视频的形式在微博上记录并分享自己的日常,分享了很多和进食障碍康复有关的知识。她希望把自己的能量传递给正在经历痛苦的人们。

张沁文还创立了ED Healer——目前中国规模最大的进食障碍同辈支持组织。在线上,张沁文和伙伴们通过账号“ED Healer”发布高质量原创科普,让更多人正确认识进食障碍;而线下,他们的形式更加多样:多次策划进食障碍艺术展,走进学校进行分享、开展进食障碍学术酒馆活动……

他们希望能增进公众对进食障碍这一心理疾病的认识,唤起他们对患者的理解与关爱,并展现那些曾经或正在与这一问题抗争的人们的勇气与力量。

三、重新 “学习吃饭”

小维和暴食症进行了整整4年的斗争。2023年9月,她和父母商量后,决定暂停一段时间工作,前往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进食障碍诊治中心接受专业治疗。

上海精神卫生中心的门诊楼后面是住院楼,四楼被称为“四病区”,主要收治身心障碍的患者,为他们提供全天候的监督和看护,进行生理和心理的治疗。

在那里,小维和病友们像小孩一样,被强制要求重新“学习吃饭”。一日三餐都被严格定量,不能多吃或少吃,且必须在30分钟内吃完,不能过快或过慢,否则会被要求额外补充肠内营养粉剂安素。

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住院患者行为细则/图源受访者

除了每日三餐摄取定量的食物外,他们还会接受认知行为治疗(CBT)、辩证行为治疗(DBT)和结构式家庭治疗等心理治疗。

《中国暴食障碍诊疗专家共识》一文指出,心理治疗在减轻暴食行为和改善抑郁情绪方面较药物治疗更有效,且无严重不良反应,应作为暴食症的首选。这些心理治疗注重通过改变患者的思维、行为或家庭系统中的某些因素,帮助患者改善心理状态和行为模式,促进患者的康复和功能提升。它们都需要专业的治疗师引导,通过一系列有针对性的技术和方法来达成治疗效果【2】

随着临床经验积累和研究的深入,专业医院治疗暴食症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从一个人的单打独斗,逐渐变成了整个家庭的携手共渡。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进食障碍诊治中心负责人陈珏介绍道:“从2017年开始,我们提出通过培训家属来帮助患者的理念,联合家属一起参与患者的治疗,把家属整合到治疗团队中。

但事实上,在“有来医生”平台检索发现,目前国内能为暴食症患者提供专业病房的医院大多集中在省会城市。外地患者就诊及复诊的困难,加之每月平均2万~4万元的治疗费用,让大多数患者难以承受。

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进食障碍中心治疗排班表/图源受访者

四、“我会努力从深渊爬出”

很多暴食症患者,尝试用各种方法自救。

苏苏便是尝试自救的患者之一。刚开始时,苏苏选择依靠自制力来控制食物的摄入。可由于长时间的饮食不规律、内分泌紊乱,大脑不能正确意识到自己身体实际需要多少能量,很容易造成再次暴食。

靠理性阻止暴食失败后,苏苏在网上看到有饮食障碍的博主拍摄“fear food challenge”。

“fear food challenge”指的是患者勇敢直面那些因种种缘由,而对其心生恐惧、总是回避的食物。通过这种方式,患者能够打破内心对特定食物不合理的恐惧藩篱,重塑健康的饮食观念与行为模式,进而迈向饮食正常化的进程。

苏苏决定尝试吃一些“fear food”作为自我治疗。第一次挑战吃“fear food”是在一次晨会后,同事拉着她去咖啡店吃早饭。苏苏下定决心,挑了平日恐惧的多油、甜腻的面包,当着同事面吃完了。“我清楚记得同事诧异的表情,她不知道那顿早饭对我回归正常有多么重要。”回忆起那天的情景,苏苏的语气依然轻快。

此外,苏苏还尝试正常人吃零食的方式:馋了就吃,吃饱了就把剩下的密封好,留着下次吃。“这些尝试都让我的大脑放慢速度,倾听身体的需求,两者重建联系,相互信任。”苏苏的饮食终于在自己的反复尝试下逐渐回归正轨。

“我会努力从深渊爬出。”苏苏在治疗过程中一直坚持着这样的信念。

在经过了两年反反复复的暴食和断断续续的自救尝试,小夕在2024年下半年成功走出了暴食症。

“研究生毕业,我和父母去旅行。那一个月里,我不用顾忌热量,自由地吃喝。有父母陪伴,我没有时间独处,也就没有能诱发暴食的时机。我的身体得到了足够的营养素和能量,饮食也逐渐平衡。”小夕和作者谈起了那次特别的经历。

之后小夕开始正常地吃三餐,她逐渐恢复了食欲,对于满足身体需求之外的食物说“我不想再吃了”。

从暴食症的怪圈中走出需要时间,需要暴食症患者做好心理准备。好消息是,他们都在为健康生活而努力。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苏苏、小维、小夕、林瑶均为化名)

资料来源:

[1]转引自中华医学会心身医学分会进食障碍协作学组,中华医学会精神医学分会进食障碍研究协作组,彭素芳,等.中国暴食障碍诊疗专家共识[J].中国全科医学,2024,27(24):2941-2953.

[2]中华医学会心身医学分会进食障碍协作学组,中华医学会精神医学分会进食障碍研究协作组,彭素芳,等.中国暴食障碍诊疗专家共识[J].中国全科医学,2024,27(24):2941-2953.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假装在读书,作者:张兆祎,编辑:蒋宇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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